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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十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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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正值溽暑時候。

第一縷晨光落進“又一村”的竹林時,嶗山宗主重韞輕輕地翻了個身,他擡手遮在眼上,擋住那抹落在他眼皮上的熹光,微微地皺了下眉。

昨晚,他又做了那個夢。

夢中的他又回到江南。他在曲折幽深的小巷中行走,青石板鋪就的地面濕漉漉的,許是昨夜落過雨,整條小巷都被乳白色的晨霧侵占了,他看不見盡頭。

微風過,院墻內的杏花隨風而出,紛紛揚揚地灑落在他的眉心肩頭。

驀然間聽見有人喚他:“道長……”

他回首,身後空無一人。那聲喚的餘音卻長長地漾開了,幽游盤旋,不知誰家檐角下的鐵馬鈴叮做響,兩只燕子並肩從他頭頂飛過,滑過了低矮的粉墻……

有人篤篤地輕叩兩下房門,“師父,宮中來信了。”

重韞用力地閉了下眼,才慢慢將眼睛睜開。

十一年了,從蕁娘對他說“等我”那天開始,到現在已經整整十一年了。他不想去想,也不敢深想。她究竟是騙了自己,還是在九重天上遭遇了意外。

無論是哪一種,他這輩子的仙路都早已斷絕了——兩人大概再無相見之日。

重韞起身,從衣架上抽了一件道袍披在身上,赤著雙足推門而出。一個青衣道童垂手立於門邊,雙手高舉過頂,將一封漆封信件捧到他跟前。

重韞接過信,並不立時拆開來看,卻問:“你師弟呢?”

那小道童將嘴一嘟,道:“小師弟昨天晚上藏在被窩裏熬夜偷看話本子,現在還沒起來呢。”

重韞接手嶗山宗主之位以來,名下一共收了三個徒弟。小徒弟是汴梁城裏的一個紈絝子弟。其父現任吏部尚書,名叫丁謂。這丁謂沈迷於仙家術法,偏生缺了一絲機緣,只有官運,沒有修仙的緣法。老子的遺憾只能落到兒子身上來補足了。重韞被封為國師以後,一年中幾乎有半年都要待在東京城裏。在天子腳下待著,哪怕他是方外之人,偶爾也不得不跟官場上的人打交道。這丁謂便借機纏上來,在他跟前軟磨硬泡了足足一年,硬是把自家小兒子塞入嶗山門下做了一名俗家道士。

大徒弟是小白,小白自來聽重韞的話,一向是個省心的。二徒弟就是重韞眼前這個小道童了,重韞收下他後,賜了他“明心”為號。明心原是嶗山腳下一戶漁家的孩子,三年前明心的父母一齊出海捕魚,遇上海難,漁船傾覆,夫妻倆雙雙亡於海浪之下。當時明心才堪堪八歲,沒了父母,孤苦伶仃地,險些餓死。他餓昏在嶗山山腳下的山門前,被外出采藥歸來的黨參和枸杞撿上山,叫重韞收作了徒弟。

重韞知道明心慣來瞧不慣那個比自己大了五六歲的紈絝小師弟丁元修,這是趁機在向他告狀。可重韞雖然做慣了大師兄,當人師父卻當得不是很順手。

他忽然想起褚雲子當年不時捧心,痛斥一幹弟子“孽徒,孽徒啊”時的模樣,心中忽然有一絲絲酸澀蔓延開去,刺得他的眼眶微微發疼。

重韞嘆了口氣,揚手虛空一抓,抓出一道蚯蚓般不斷扭動的金色符文來。他將那條符文遞給明心,道:“為師明日便要下山了,元修生性憊懶,你身為師兄自當多擔待一些。這咒文上附著為師一縷神識,你且收好,若遇上元修頑劣搗蛋時,拿出此符,便如為師親臨,為師自會教訓他。”

明心應了聲“是”,擡手接過符文。

重韞望了眼檐外的天色,道:“不早了,過一會便該敲響晨鐘了。你且先去準備早課吧。”

明心點頭稱是,順著竹廊往外走了兩步,忽然回頭道:“師父,我要把元修叫起來一同做早課嗎?”

他說完這話,不待重韞回答,便擡手拍了自己一下,自言自語地嘟囔,“當然啦。那個丁元修天天找借口推掉早課,符也畫不來半張,再這麽下去,以後肯定要丟我們嶗山的臉……”

於是揚起臉,十分愉快地朝重韞道:“師父你不用說了,我知道該怎麽辦!”

重韞含笑聽完他這一通自問自答,轉身,還未跨進室內,又聽明心高聲喊道:“師父,後頭那棟竹舍前的葡萄熟了,可以摘了……”

他一面喊,一面雀躍地跑過竹舍間相連的拱橋,腳步聲逐漸遠了。

重韞足下微頓,放在門上的手忽然收緊,骨節盡現。

凈面,穿衣,梳戴好發冠,重韞便去了後面的竹舍。竹舍前架著一架葡萄,枝葉蔥郁,葉片間垂下累累的紫珠。

重韞選了幾串顏色較深,果實碩大的剪下,用竹籃盛了,放進竹舍前的水渠中。

枸杞在隔壁竹舍倒騰他的草藥。重韞摘葡萄的時候,他正好將草藥搬到二樓晾曬,從窗口望出去,這一幕便落進他眼底。

每一年,只要大師兄在嶗山上,正逢著葡萄成熟,他每日都會早起剪下一籃葡萄放到水渠裏鎮著。

每一年,大師兄都會釀一壺新的葡萄酒。

每一年,大師兄都會進一趟昆侖山,帶回一些草藥,重新配一味生肌去痕的藥膏。

每一年,枸杞都能看到大師兄獨自一人坐在月下,反反覆覆地把玩著一個洗到幾乎看不出本來顏色的荷包。

後來枸杞尋機偷偷拆開那荷包看了,才發現裏頭裝的不過是一條平平無奇的白絹帕子,上頭寫著:閬中六月十三,蕁娘向道士借銀三十兩,期一年後歸還。

枸杞忽然覺得氣憤難抑。他為大師兄感到不值。每一年每一天,大師兄都在等那個人。可是那個人呢?她搶了大師兄的仙骨,丟下重傷未愈的大師兄跑回九重天。十一年了,枸杞根本不相信她會回來。就像他曾在她夢中見到的那樣,她在九重天上另有喜歡的人,她從頭到尾,不過是一直在欺騙大師兄的感情罷了。

枸杞也曾經因為這個跟重韞起過爭吵,最終卻敗在重韞一句“我相信她”上。

枸杞從樓上下來,穿過竹橋,走到重韞身後,悶悶地喚了一聲:“大師兄。”

重韞應了一聲“唔”,將汴梁的來信重新折好收起來。

“明日我便要下山了,門內事務勞你和黨參看顧。等你二師兄回來,讓他去趟錢塘把小倭瓜接回來吧。”

枸杞一一記下後才道:“大師兄你這次下山還是去找那個人嗎?”

那個人的名字是整個嶗山都忌諱提起的。他不僅是當年殺了楊太師叔祖的人,還是十一年前在昆侖山設計重韞他們的人。雖然重韞後來一路追到蘭州將那人殺了,後來卻發現那人實際上早已使了金蟬脫殼之計讓魂魄離體。

重韞曾經冒險進入地府,並未在輪回榜上見到那人的魂魄,也沒找到褚雲子的魂魄。

那之後重韞才知張祭酒的魂魄尚在人世。張祭酒修習邪術多年,保不齊躲開了鬼差的耳目附身在生人身上。或許,褚雲子的魂魄也在他手裏。

殺師之仇,不共戴天。

重韞有生以來第一次那麽恨一個人,恨不得將對方挫骨揚灰。

他雖然默不作聲,枸杞卻從他僵硬的背影中得到了答案。這麽多年來,大師兄一直都不許他們插手報仇的事情。他也曾反抗過,卻被大師兄一句質問懟得無言以對。

“當年師父將你們收入嶗山門下時,曾經對你們說過什麽?”

“我嶗山自古是道門清流,一身道術只為匡正震邪,切不可用於尋仇滋釁,歪門邪道!”

“這句話,你們可還記得嗎!”

枸杞猶記得當時自己哭著喊道:“那難道就不報仇了嗎?難道師父就白死了嗎?”

重韞的臉龐在暗影裏顯出冷毅的線條:“我才是嶗山的宗主。我還沒有死,報仇的事就輪不到你們頭上。”

交代完一應事項,第二日侵晨時分,重韞帶著昆侖淬月並一身鬥笠蓑衣,誰也未曾驚動便下山去了。等到了渤海邊上,一直陰郁的天色終於變得更加晦暗,烏雲在海上聚湧,不多時幾聲驚雷響過,便落下一陣暴雨來。

小白坐在礁石上一動不動,大雨將他的衣服都浸透了。他抹開臉上的水,忽然站起來,沖著海波翻湧的海面大聲喊道:“念奴嬌,大青魚,你再不出來,我就要跟師父一起走了!”

“你聽見了沒有!我這次一走,你可是大半年都再也見不著我了!”

那年小白潛入渤海龍宮,將困著念奴嬌的葫蘆偷出來,放出了念奴嬌。這一驢一魚兩個都是從小沒爹,估計是同病相憐,物傷其類,也不知怎麽一番糾纏之後,互相開了情竇,卻又因為彼此都懵懂,到了今時都未能明白對方的心意。

重韞看在眼內,也不去點破。他畢竟是個道士,又不是月老。有些事情,是沒辦法揠苗助長的。

這念奴嬌因著渤海龍王曾經拋棄過她們母女,每年都要挑個時候來找渤海龍王大戰三百回合,弄得渤海龍王是苦不堪言,有苦說不出。去找念奴嬌的義父洞庭君做說客吧,洞庭君只將兩眼朝天一翻,道:“我再怎麽著也不是親爹。你個親爹都管不了她,我個假爹能行?”

念奴嬌是他親生女兒,打又不能真打,傷了她自己也心疼。

渤海龍王因了這一樁家務官司,暗地裏將那對念奴嬌透露身世的人臭罵了上萬回。按說當年他和念奴嬌的母親也算是和平分手,相忘於江湖了。念奴嬌的母親是只烈性的妖,她因為出身低沒能進渤海龍王家門,從此發下誓願與渤海龍王一刀兩斷,絕不再有勾連。

因此念奴嬌出生後,她無論如何都不肯告訴自己女兒生父是誰,甚至不許渤海龍王到嘉陵江看念奴嬌一眼。

時間長了,渤海龍王也就熄了認回女兒的心思。

可事實擺在那裏,不管渤海龍王再如何解釋,他始終是有虧於念奴嬌母女的。

小白一連喊了四數聲,海面上始終沒有半分動靜。他洩氣地從礁石上跳下來,幾步奔回重韞身邊,垂頭喪氣道:“師父咱們走吧,我不跟那只臭魚道別了,氣死她。”

兩人禦劍而起,一路南下,直奔那傳說中的天涯海角——瓊島。

驟雨初歇,陽光重新灑向大地。

嶗山的竹林裏飄繞著一片濛濛的薄霧,竹林掩映著的道觀裏傳來聲聲誦經聲,一道聲音稚嫩,一道聲音稚嫩中帶著些沙啞低沈,該是少年到了變聲之時所致。

丁元修倒捧著一本道德經,一邊打哈欠,一邊有的沒的亂念一氣。

明心氣得將手中的戒尺在地上拍了兩下,叱道:“不對,應該是‘五色令人目盲,五色令人耳聾’,什麽‘□□,空即是色’,你又不是和尚!誒我說,你能好好做早課嗎?不然等小倭瓜師叔回來了,我就……”

明心話還沒能說完,丁元修便“呼”地站起來,雙目直楞楞地平視前方。明心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只見經室對面的那片竹林裏,一桿青竹彎彎,折腰垂下。青竹上一人懸空而立,紗衣飄飄,仿若下一刻就要乘風而去。

丁元修往前走了一步,似丟了魂般失語許久,才喃喃道:“仙女……”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123菌,revolving菌的鼓勵。

我還在寫第二更,如果今晚寫得完,12點前就發上來。

從這一章開始就是最新的一卷《萬年蟒》了。按照我的計劃和進度,這個故事估計下個月中旬就能寫完了,寫完後我會回頭修下錯字,改改病句什麽的,番外的話會在接下來半個月內陸續奉上。那個一直囔囔著要吃狗糧的鄒美楠菌,番外碗碗都是狗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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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暑假的時候原計劃下一篇想開個古言,寫寫朝堂政治,但是覺得自己積累還不夠,怕寫不好,所以決定下一篇還是接著寫我最喜歡也最擅長的玄幻。如果你們對我下一本書的題材感興趣的話,可以提前去收藏一下。寫完這本,我就開那個。下面放個文名和簡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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